第069章 杭州府,我来了

  陆从文与王氏夫妇二人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  他们看着赵夫子怀中那个尚在懵懂,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的小儿子,又看了看夫子那张无比郑重的脸,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。

  收徒,而且是关门弟子!

  这意味着什么,他们再清楚不过。

  这是要将陆明泽视若己出,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!

  陆明渊已是赵夫子最得意的门生,如今,竟连三岁的明泽也要被收入门下?

  陆家何德何能,能得夫子如此青眼!

  王氏激动得眼眶泛红,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

  还是陆从文先反应过来,他猛地站起身,因为太过激动,险些碰翻了身前的酒杯。

  “夫子……夫子此言当真?”

  他声音颤抖,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。

  赵夫子哈哈大笑,声如洪钟,将怀中的陆明泽轻轻颠了颠,笑道。

  “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!老夫这辈子,还没说过戏言!”

  他看着陆从文夫妇,再次郑重道。

  “这孩子,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,其光华内蕴,远胜常人。”

  “老夫见猎心喜,实不忍其蒙尘。你们若信得过老夫,便将他交给我。”

  “我不敢保证他日后定能封侯拜相,但至少,我能为他铺好一条通往学问殿堂的康庄大道!”

  “三甲进士,必定有他一席之地!”

  话已至此,再无犹豫。

  陆从文与王氏对视一眼,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狂喜与感激。

  二人齐齐起身,对着赵夫子,便要行跪拜大礼。

  “使不得,使不得!”

  赵夫子连忙抱着孩子侧身避开,“你们这是要折煞老夫了!快起来!”

  一顿晚饭,因这桩意外之喜,吃得是宾主尽欢,其乐融融。

  三人都不知道,日后的一门双状元,竟然是因为一顿寻常不过家宴!

  若是让他人知道了,只怕是要惊掉下巴!

  饭后,王氏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,陆从文则陪着赵夫子在院中闲谈。

  陆明渊将弟弟哄睡之后,便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的书房,点亮了油灯,继续温习功课。

  夜色渐深,一轮明月挂在梢头,清辉如水,洒满小院。

  赵夫子与陆从文告辞,却并未直接离去,而是踱步来到了陆明渊的书房外。

  窗纸上,映出一个少年挺拔的剪影,正伏案疾书。

  那身影沉静如山,笔走龙蛇,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专注。

  赵夫子没有出声打扰,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,负手而立,浑浊的眼眸中,映着那豆昏黄的灯火,满是欣赏与欣慰。

  直到陆明渊写完最后一笔,搁下毛笔,轻轻舒了一口气,赵夫子才轻咳一声,推门而入。

  “夫子。”

  陆明淵连忙起身行礼。

  “坐吧。”

  赵夫子摆了摆手,径直走到书桌前,拿起那篇刚刚写就的策论文章,借着灯火仔细端详起来。

  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,只有灯芯偶尔发出的“噼啪”轻响。

  陆明渊的心,也随着夫子的目光在纸上游走而微微提了起来。

  良久,赵夫子才缓缓放下文章,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

  “不错,大有长进。”

  他先是赞了一句,随即又伸出手指,点在文章的几个字上。

  “这篇文章,立论高远,论据详实,落脚处也颇为务实,可见我白日里的话,你是真的听进去了。只是这书法……”

  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有些复杂,既有赞叹,又有几分惊疑。

  “你的字,笔力沉稳,筋骨已现,尤其是这几个转折之处,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,已隐隐有了几分大家风范。”

  “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,定会以为是浸淫书法十余年的老手所书,谁能想到,你满打满算,习字不过两个月光景。”

  赵夫子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。

  “这等天赋,当真是羡煞旁人。有此文采,再配上这手足以让考官赏心悦目的字,府试……稳了!”

  最后三个字,他说得斩钉截铁,掷地有声!

  陆明渊心中激荡,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谦逊,再次躬身一揖。

  “学生定不负夫子厚望!”

  ——

  翌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鸡鸣声划破了陆家村的宁静。

  赵夫子在一片晨雾中,心满意足地踏上了返回村塾的路。

  而陆明渊则在辞别了父母之后,脚步轻快地赶往了林家府学。

  今日,是府学集结的日子。

  宽阔的演武场上,早已聚集了百余名即将赶赴杭州参加府试的学子。

  他们或三五成群,低声交谈,或独自静立,神情肃穆。

 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与期待交织的复杂气息。

  府学的山长,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夫子,正站在高台之上,朗声宣布着前往杭州的安排。

  “诸位学子,府试在即,路途遥远,学府已为诸位做好了安排。”

  “其一,家境宽裕、或有家人陪同者,可自行前往杭州府。只需在开考前三日,抵达杭州城内的‘聚贤客栈’,与大部队会合即可。”

  “其二,愿意统一行动的学子,可随我林家商队一同出发。商队今日午时便起程,一路车马食宿皆有安排,路上行程三日,抵达杭州后,尚有两三日时间,可供诸位调整状态,适应水土。”

  话音刚落,下方的学子们便议论纷纷。

  一些衣着光鲜、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的学子,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,显然是选择了第一种方案。

  自行前往,意味着更加自由,不受约束,甚至可以在途中游山玩水,附庸一番风雅。

  而像陆明渊这般出身寒门的学子,则大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。

  跟着林家的商队,虽然少了几分自由,但胜在安稳。

  这个时代,长途跋涉并非易事,路上不仅有舟车劳顿之苦,更有可能遇上盗匪流寇。

  有林家这样的大商队护送,无疑是最为稳妥的选择。

  陆明渊站在人群中,神色平静,心中早已做出了决定。

  ——

  决定之后,学子们便各自散去,回家准备行装。

  陆明渊回到家中,王氏早已在等着他了。

  “明渊,快,娘都给你准备好了。”

  王氏将一个早已打包好的青布包裹递给他。包裹不大,却被塞得鼓鼓囊囊。

  “里面是五件换洗的衣裳,都是娘新给你做的。还有你平日里最爱看的几本书,路上解闷用。”

  她一边说,一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,不由分说地塞进陆明渊手中。

  “这里是二十两银子,你拿着,出门在外,万事都要用钱。千万别省着,该花的就花,别委屈了自己。”

  二十两银子,对于如今的陆家而言,已是一笔巨款。

  陆明渊知道,这必然是母亲将压箱底的积蓄都拿了出来。

  他心中一暖,正要推辞,王氏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。

  王氏拉过他的手,将钱袋小心翼翼地放进他的内衫口袋,然后取过针线,竟是要将口袋的边缘缝上几针。

  “娘,这是做什么?”

  陆明渊有些哭笑不得。

  “你这孩子,不懂!”

  王氏白了他一眼,手上动作却不停,细密的针脚飞快地落下。

  “财不露白,这银子缝在里衣,贴身放着,最是稳妥,省得路上出了什么意外,被那起子毛贼给摸了去。”

  母亲的爱,便藏在这细细的针脚里,藏在这絮絮叨叨的叮咛中。

  “到了杭州,要按时吃饭,别只顾着读书,把身子熬坏了。”

  “天气转凉了,夜里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,莫要着凉。”

  “在外头,不比在家里,凡事多忍让,莫要与人争强斗狠……”

  王氏的叮嘱,一句接着一句,仿佛永远也说不完。

  直到陆明渊无奈地指了指窗外的天色,轻声提醒道。

  “娘,时辰快到了,再不走,要赶不上商队了。”

  王氏的话音戛然而止,眼圈却瞬间红了。

  她强忍着泪水,最后为儿子整理了一下衣领,声音哽咽道。

  “去吧,去吧……路上……万事小心。”

  ——

  午时,江陵县城门口。

  林家的商队如一条长龙,缓缓驶出城门。

  数十辆马车满载货物,前后皆有手持刀兵的护卫,气势不凡。

  陆明渊和数十名寒门学子,被安排在中间几辆相对舒适的马车上。

  他掀开车帘,回望那座熟悉的城楼。

  城门下,一个瘦弱的身影,正痴痴地望着这边。

  是母亲王氏。

  她终究还是不放心,一路跟着来到了城门口送别。

  远远的,陆明渊看到她抬起袖子,不停地擦拭着眼角。

  他心中一酸,喉头有些发紧。

  就在这时,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了王氏身边,将她轻轻揽入怀中。是父亲陆从文。

  他笨拙地拍着妻子的后背,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安慰的话。

  “别哭了,别哭了……孩子大了,总要出去闯的。”

  “你放心,有林家府学的夫子们跟着,还有那么多护卫,没事儿的,定能平平安安的。”

  在丈夫的安抚下,王氏的情绪似乎渐渐平复了一些。

  她最后朝着车队的方向,用力地挥了挥手,然后便被陆从文半搂半扶着,转身向城内走去。

  车轮滚滚,载着少年的梦想,驶向那更为广阔的天地。

  陆明渊放下车帘,隔绝了身后的目光,也隔绝了心中的那一丝离愁别绪。

  他靠在车壁上,闭上了眼睛。

  杭州府,我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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